第5章

到了午時,消息傳了回來。


 


三堂會審中,劉甚依舊不承認有罪。


 


他說,調西虎營的兵是副將的主意,他覺得可行,是一招險棋,但一旦成功,便能將西番擊退至少百裡。


 


半夜,他想和副將商量戰術,便去了副將的營帳,卻發現他已經倒在血泊中,地上倒扣著一張明黃色錦緞。


 


他拿起來一看,是一份偽造得十分拙劣的聖旨。


 


此時,營帳外人聲忽起,有人走近,掀起了帳門。


 


這說法將劉甚自己撇得一幹二淨,還將調兵的主意劃給了副將。兵部尚書聽聞後連著摔了三個花瓶,怒吼道:「人S了,便能任由他潑髒水嗎?」


 


兵部尚書強烈要求用刑。


 


「可有用刑?」我探身向前,心噗噗直跳。


 


「目前沒有。」來人說。


 


「隻是首輔杜大人、兵部尚書都要求用刑,已向皇上上書了,說按現在這審法,不用刑審不出真話。」


 


杜則文這糟老頭子,我氣得咬牙切齒。


 


用刑難道就能審出真話了?


 


誰能保證重刑之下,劉甚不會屈打成招?


 


一旦劉甚自己頂不住,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我雙手緊緊相握,強迫自己坐了下來。


 


還得等。


 


等前世那封通敵密信出現。


 


對於西番來說,這封密信是SS劉甚、完成計劃的最後一擊。密信一出現,劉甚完全喪失了皇上的信任,在酷刑之下,想要什麼證詞,就有什麼證詞。


 


但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這封密信也將是我最徹底的一次反擊。


 


隻要能證明關鍵證物是造假的,那麼劉甚的清白將不查自明。


 


西番的計劃將徹底失敗,不僅失敗,還要搭進去不少。


 


我快速地將自己的計劃在腦海中從頭到尾捋了一遍,突然想到許久未見的什七。我心中微微安定了一點。


 


也許是母後相勸,父皇沒有同意用刑。


 


過不了半天,劉甚手下一名小兵報告,說有重要證物,要求見聖。


 


聽聞此,我在心中冷哼一聲,抬腳便走。


 


我去找歲兒了。


 


歲兒看見我,抿了抿嘴,低著頭恭敬地將我帶到宮中一個偏房,這裡十分偏僻,四下無人,似乎是個堆放雜物和柴火的倉庫。她輕輕敲了敲門。


 


裡面沒有聲音。


 


歲兒對門縫裡低聲道:「青哥兒,是我。我把貴人帶來了。」


 


門緩緩打開了,劉青蒼白的臉出現在門後,他穿著最普通的太監服,就像他這個人一樣。看見我,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你沒告訴他是我?」我走進屋裡,對歲兒說。


 


歲兒低頭道:「公主讓奴婢保密,除了公主讓說的那些,奴婢不敢多說。」


 


「原來歲兒口中那個在背後運籌帷幄之人是公主。」劉青恍然說。他雙膝一屈,跪在我面前,歲兒也緊貼著他跪下。


 


他磕了一個頭,顫聲道:「小人幼習詩書,會寫幾個字,最開始隻是想賺些零用,他們給小人字片,讓小人臨摹仿寫。小人不知何意,隻想著有錢賺,便寫了。到後來,他們讓小人寫信,小人看內容,感覺有些不對,不想寫,但家人俱已落入他們手中。」


 


劉青停頓了一下,道:「他們說,若是小人寫了,便給黃金百兩,如小人不寫,便要將全家S盡。小人……不得不從。」


 


我問:「他們沒有告訴你,劉甚將軍一S,你就要投案自首?」


 


劉青怔然:「沒有……什麼?!」


 


我莞爾一笑。也是,不告訴劉青,他會以為自己還有一線生機,卻不知道從一開始,他就是注定被犧牲的棋子。


 


「我給你一個機會。」我說。「歲兒替你向我求來的。」


 


「我待會兒帶你面聖。你把你說過的,在聖上面前原原本本再說一次。」


 


劉青又磕了一個頭,抬起頭來,猶豫道:「小人恐怕還沒到聖上面前,他們得知消息,小人的家人就會……」


 


「你放心吧。」我肯定地說:「有人在保護他們。」


 


我給的地址,便是劉青家人的地址。


 


「你說你有劉甚通敵的證據。」


 


走到養心殿的門口,我微微停住腳步。


 


殿內傳來說話聲。父皇低沉的聲音傳來:「何物,呈上來。」


 


身後的劉青也聽到了聲音,抬頭看了我一眼,眼中浮現焦慮之色。


 


我攔住通傳的人。殿內隨後便傳來太監輕巧的走路聲,緊接著響起一個沉穩的男聲。


 


「此信是在劉甚營帳中發現的,這個士兵正是劉甚手下。微臣核對過,是劉甚的字跡。」


 


我估摸著假信已經到了皇上手中,便讓門口的太監進去通傳。


 


「告訴父皇,我有關於劉甚案的證據。」我說。


 


過了一會兒,殿內太監出來,叫我進去。我回頭示意劉青跟上。


 


我慢慢走進去,一邊打量殿內的情景。


 


一個士兵打扮的人跪在殿中間,旁邊站著一個身著官服的老者,他頭發烏黑,束發成冠,盡管臉上已有溝壑,但長年身處高位,慣於挺胸昂首,頗有精神,看起來隻有四五十歲。


 


是杜則文。


 


我與他目光對視,一觸即分。他的眼神移向我身後的劉青,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頭。


 


我面向父皇,行了個禮。劉青應當是第一次面聖,在我身後五體投地,兩腿戰戰,我真擔心他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父皇坐在殿上正座,手中攥著一封信,臉色陰沉,如同烏雲壓頂。


 


「你也有證據。」父皇說。


 


我說:「是,父皇。」


 


我向旁邊側行一步,讓出已經跪倒的劉青:「劉青,說吧。」


 


劉青低著頭,不敢直面聖顏,哆哆嗦嗦地將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好在,除了結巴了一些,說得還算有條理。


 


我一邊聽著劉青說,一邊偷偷觀察著父皇的神色,從最開始的憤怒,漸漸的,父皇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劉青話音剛落,我正想接上,對面的杜則文向前一步,拱手道:「老臣有話要說。」


 


父皇從鼻腔裡「嗯」了一聲,似乎還在思索。


 


杜則文聲音不緊不慢,說:「其一,此人身份不明,全憑口述,毫無證據,怎知不是串通以脫罪?你說有人讓你模仿劉甚字體,請問此人姓甚名誰?你可能指認?」


 


「其二,公主與劉甚系夫妻至親,公主關心則亂,微臣可以理解。但叛國之事,茲事體大,公主不上戰場,不參政事,很多事情也許並不了解,被劉甚诓騙也未可知。」


 


「其三,此人所述,匪夷所思。」


 


杜則文看著劉青,眯了眯眼睛,說:「真有人要陷害劉甚,他自己模仿便是,就算是麻煩點,但可保證密不外泄,為何要找一個宮中的太監,這麼費勁?」


 


他這麼其一其二其三出來,我眼睜睜看著父皇的眉頭越皺越緊。


 


我心中微嘆。


 


杜則文果然是內閣首輔,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抓住關鍵點,有理有據地組織起反擊。


 


可惜,他哪怕再聰明,也想不到我重生過一次。


 


「杜大人。」我笑著說:「本宮一一回你。」


 


「本宮雖與劉甚是夫妻,但正如杜大人所說,叛國茲事體大,本宮是萬萬不敢以夫妻之情掩國家之義。劉將軍乃我大琉抗番良將,之前多少勝戰,朝中有目共睹,如今說他叛國,自然也要鐵證如山,方才能令大琉民眾心服口服。」


 


「本宮隻是以大琉臣民的身份,求一個正義。」


 


「至於杜大人你說的另外兩點。」


 


我俯身拍了拍劉青的肩,說:「你來回復一下杜大人的疑問。」


 


劉青這會兒倒是不抖了。


 


估計他想明白了,從踏進養心殿的那一刻起,他的命隻決定於一件事:皇帝信不信他。


 


皇帝不信,他就可以收拾收拾,投胎去了。


 


「回聖上,對方每次來人,都會將字條收走,故而小人確實沒留下什麼證據,也不知曉對方姓名,但是——」劉青抬起頭,滿臉堅定,說:「小人現在就可以寫一封一模一樣的信。」


 


我偷瞥杜則文一眼。他本來就皺的眉頭此刻能夾S一隻蒼蠅。


 


「之所以要找小人摹寫,是因為……」劉青咬咬牙,「他們想等皇上處S劉將軍後,再讓小人投案,屆時天下萬民,都會覺得皇上斬S忠臣。」


 


座上的皇帝嚯一下站了起來,臉色鐵青。


 


劉青被這一動靜又嚇癱在了地上。不知什麼時候挪到了角落裡的士兵也跟著趴在了地上。


 


我和杜則文同時反應過來,迅速跪下。


 


「父皇息怒。」我說。


 


趁父皇不注意,我贊賞地看了劉青一眼。想不到,這家伙無師自通,就知道怎麼戳父皇的心窩子。


 


「拿紙筆來。」父皇從齒縫裡擠出幾個字。


 


太監們匆匆拿了紙墨筆砚來,將紙鋪在劉青面前。劉青拿起筆,父皇走了下來,站在他的身後。


 


「寫。」父皇說。


 


劉青緩緩落筆。


 


最開始幾個字還有些抖,後來,他漸漸越寫越順,越寫越得心應手。寫完最後一個字,劉青擦了擦額上的汗,拿起紙轉身雙手奉上。


 


父皇展開手中的信,兩邊對看。


 


越看臉色越差。


 


看到最後, 他「啪」的一下將信擲在地上,指著角落的士兵, 語氣冷硬如冰:「把他押下去,給我審。」


 


士兵被拖走了,留下了一地汙穢——他尿褲子了。


 


杜則文從劉青開始寫信時,便一直低著頭沉默不語, 此刻舉手便要告退。


 


我說:「杜大人。」


 


他抬頭看我,目光裡帶著迷茫。


 


估計他怎麼也沒想明白, 事態為何變化如此之快, 劉青又是如何知道他們後續的計劃的。


 


現在的杜大人, 一定很想靜靜。


 


我從懷裡掏出那張熟悉的畫,在他面前展開。我說:「杜大人,認識這幅畫嗎?」


 


在短短一瞬間, 剛剛還振振有詞的杜大人,臉上突然失去了血色, 蒼白得仿佛溺水的人。


 


「這……這不是我的畫……」他從唇間呢喃出這句話, 作為最後的掙扎。


 


我點了點美人圖邊杜大人的私印。


 


杜則文像是瞬間被抽掉了骨頭一樣, 滑落到了地上。他抬頭看著我,似乎是第一次見到我一般,打量了我很久。


 


良久, 他從唇邊逸出一聲笑:「沒想到啊。」他說:「一個不起眼的公主, 還有這個本事。」


 


杜大人招得很迅速。


 


可為時已晚,大琉已是大廈將傾。


 


「真我」現在有著嬌妻美妾高官厚祿的杜大人當然不是因為顧沅沅這個女兒就要叛國,或者說不僅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是因為西番掌握了杜則文私底下貪汙腐敗、賣官鬻爵的證據,同時還承諾他, 大琉一倒, 他的待遇隻高不低。


 


威逼利誘雙管齊下, 杜大人屈服了。


 


而小梅,是「顧沅沅」在西番的侍女。


 


她們同時來到大琉,選擇了與家人不甚親、年齡相近的真顧沅沅, 在城郊將她和她的叔父S掉後,冒名頂替, 成為了新的顧沅沅。


 


春花閣便是他們平時相聚、交換信息的地方。


 


朝廷順藤摸瓜, 查出了好幾個被西番收買的官員, 一一入獄,準備問斬。


 


至於定位香……


 


劉甚被放出來後,看著他腰間別著的三個香囊,我有一種吐血的感覺。


 


難怪我拆掉了一個,他們還能找到劉甚和副將的位置。


 


他也不嫌香味嗆鼻?


 


當然, 我也不在乎了, 因為我已經把和離書留在了書桌上。


 


等他一覺醒來, 就能看到。


 


母後對此是樂見其成,喜上眉梢, 比得知我救下了劉甚那會兒還要高興。


 


「什七。」我撐著下巴, 問他:「男子是不是都喜歡香囊?」


 


什七微微紅了臉, 說:「隻要是公主給的,我都喜歡。」


 


我歪頭看他一眼:「我什麼時候說要送你香囊了?」


 


本來微紅的臉現在徹底紅透了。


 


我沒忍住,蹭過去, 抬手捏了一把。這家伙,臉上的肉竟然軟軟的,捏起來怪有韌勁的。


 


我忍不住笑起來。我心想。


 


真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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